煮玉

【二】

话说那日在金麟台上,金光瑶被聂明玦扛回了不净世。力竭昏厥的他昏睡了好几日终于醒转,然而看见床边的聂明玦,金光瑶恨不得两眼一翻再次晕过去。

“...醒了。”聂明玦面无表情道,“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说着把人扶了起来,端了药碗就往人嘴边递。

金光瑶下意识就想把对方推开,然而刻在骨子里的对聂明玦的惧怕让他活生生忍住了。

聂明玦怎么会不知道金光瑶已经僵硬成一块铁板,然而依旧面无表情拿碗沿顶开了金光瑶的齿关,辛苦浓烈的药味直冲咽喉,金光瑶直接就把脸扭开了。奈何聂明玦的力气大得能打死牛,金光瑶挣扎不得被捏着后颈把药灌了下去。

灌完了药聂明玦也不多做停留,拿起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金光瑶惊疑不定地靠在床头,脑子里乱糟糟地缠做一团。

按说如果自己被人谋杀分尸,再见到仇人即刻提刀报仇才是正理,怎么到聂明玦这里,自己还被好床好药地养起来了?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这条烂命应该是无虞了,思及至此金光瑶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了闲心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居然是当年自己在不净世住的房间。

金光瑶以为自己的恶行败露,按照聂明玦那种眼里揉得不得沙的脾气,不净世里有关于自己的事物应该会像沾染了疫病一样被处理掉,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保持着当年他离开的模样。

金光瑶扶着床柱下了床,指尖拂过那些记忆里有些陌生的家具,一尘不染。

他歪头想了想,打开了衣柜,果不其然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套纹着聂家家徽的服制。

这是他还是孟瑶的时候穿的。

金光瑶看着服制肩头凶神恶煞的家徽纹样,忍不住攥住了那一角玄色的衣摆。

时间一下子好像回到了那个下午。

孟瑶潜入不夜天将温若寒一举击杀实在出人意料,功绩大到金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让这个低贱的庶子踏入家门。

那一天,孟瑶还在不净世的校场和一干子弟操练,聂明玦挎着刀从长廊大步走来,大老远就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看得众子弟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触了宗主的霉头。

聂明玦遣散了众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孟瑶。

孟瑶小心地喊了一声大哥,谁知聂明玦突然叹气低声说了句什么,孟瑶还没来得及没清就被带到了花厅,那里早就坐着几个面生的穿着金家服制的人。

为首一身管事打扮的原本正坐着喝茶,见到二人把臂而来,忙放下茶盏朝聂明玦喊了一声聂宗主,又朝着孟瑶毕恭毕敬喊了一声,二公子。

孟瑶心头狂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又看着聂明玦,“大哥...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金家要把你接回去。”聂明玦沉声道,“认祖归宗。”

“正是,我们宗主,也就是二公子您的父亲,听说你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心里甚是心疼挂念,就派人不停的找您,最后真是巧极了,在聂宗主这把您找着了。”管事微躬着脊背笑道,“宗主这不就让我们来接您回去了么?”

孟瑶眼里迸出了异彩,却强自镇定地清了清喉咙道,“可是那日,父亲不是让人把我从金麟台上踢下来了么,难道不是父亲不要我了么?”

聂明玦转头瞪了一眼管事。

管事擦了擦冷汗赔笑,“二公子误会啦,哪有父亲会这样对亲儿子的,那天的事老奴已经替您查清了,是看门的那两个小崽子不认得您,这才把您冲撞了,宗主当时就让人去找您来着,可惜您已经走了,让宗主心疼了好一阵儿呢。”

母亲您看到了么,父亲没抛弃我们啊。他只是当时没找到我而已,现在他来接我回去了,母亲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孟瑶眼神闪烁,手指藏在袖内颤抖地抠着纹路。

管事忙不迭笑着催促他快些收拾然后动身回兰陵,聂明玦看孟瑶的神情便知这个三弟终归是要留不住,便让金家人稍等,他去帮孟瑶一起整理行李。

既然孟瑶被金家认回,就不好再穿着聂家的服制,孟瑶将袍服脱下,聂明玦顺手就给挂回衣柜里。他道,“这屋子我给你留着,随时回来,不净世都有你的一间。”

孟瑶闻言,含了一路的眼泪陡然落下,多年寻亲不得的委屈得释,结拜的兄长亲厚如斯,孟瑶此生夫复何求?

只是聂明玦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心里却是不安,“阿瑶我...金光善是你生父我不便多说,但他的作为你这些年也看到了,大哥只希望你在金家能时刻记得,当初伐温时我和你说的那些话,做到初心不改,遇事不要强撑都告诉我,让我帮你。”

孟瑶止不住眼泪干脆就捂着脸,他点点头瓮声瓮气道,“好,大哥,我都答应你。”

孟瑶的行李少的可怜,一张包袱皮一裹便是全部家当。

金光瑶记得那天他最后印象,是聂明玦挎着长刀站在山门前衣袂猎猎,仰头望着御剑在半空的自己,聂怀桑在兄长身边上蹿下跳地和他挥手道别。

三月末芳菲未尽,山风一吹便是漫天飞舞,金光瑶在乱红间突然就明白了聂明玦在校场含混而过的那句的话是什么。

阿瑶,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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